作者:北京市和平里医院内分泌科主任医师 李昌祁
有时在临床上会遇到不明原因的扩张型心肌病及心力衰竭,且患者早期症状隐匿,常以心力衰竭、昏厥、抽搐等非特异性症状就诊,故易被漏诊误诊,进而导致病情加重,甚至死亡。
这其实是一种内分泌代谢异常引起的疾病,且经治疗可逆转。
但是,究竟该如何快速识别并治疗呢?请耐心看完以下病例,结果就会一目了然。
患者,男,55岁,因“反复胸闷2月余”入院。2月前患者无明显诱因出现胸闷不适,伴颜面轻度水肿,四肢乏力。心肌酶谱升高。心脏超声:左室收缩功能轻度下降,射血分数(EF):45%。心电图未见明显ST-T动态变化。诊断为冠心病、心绞痛,予扩冠、营养心肌等治疗后未见明显改善。近日胸闷加重并且出现心悸、呼吸困难而以“心力衰竭”再次入院。
五年前因“甲状旁腺增生”而手术治疗,术后出现声音嘶哑、手足搐搦。经口服胖大海及其钙剂和维生素D后上述症状有所减轻。否认冠心病、高血压、糖尿病等病史。
高枕卧位,神志尚清,颜面轻微水肿,颈静脉怒张,呼吸急促。口唇发绀,双肺呼吸音粗糙,可闻及双肺干湿啰音。心界浊音界在左锁骨中线外0.5 cm,心率110次/分,律齐,各瓣膜听诊区未闻及期前收缩及病理性杂音。腹部检查肝大右季肋下1 cm,腹水症可疑阳性,双下肢水肿。束臂加压试验阳性,面神经叩击征阳性,生理反射存在,病理反射未引出。
心肌酶谱:LDH 348 U/L↑,AST 156 U/L↑,CK 3660 U/L↑,CK-MB 92 U/L↑。
血脂:TG 3.06 mmol/L↑。
肝功能:ALT 131 U/L↑,AST 164 U/L↑。
肾功能:肌苷139 μmol/L↑。
心电图(ECG):1度房室传导阻滞(AVB),Ⅲ及aVF导联呈qrS波型。
心脏超声:左室肥厚,顺应性降低,EF:66%。
扩张型心肌病?全心心力衰竭 心功能Ⅱ级 冠心病、心绞痛;心律失常(Ⅰ°AVB);左心室肥厚。
行冠状动脉造影检査(CAG),提示冠状动脉未见异常。
结合患者颜面水肿,但尿蛋白(-),考虑是否还存在甲状腺功能减退症的可能,遂完善甲状腺功能:T3 0.9 nmol/L↓,T4 24 nmol/L↓,FT3 1.6 pmol/L,FT4 2.5 pmol/L↓,促甲状腺激素(TSH)50.0 mU/L↑。
在左三角肌行活检,肌肉活检冰冻切片提示:肌肉呈继发性改变。
予高钙低磷饮食、持续低流量吸氧,强心利尿,补充钙剂(碳酸钙D3 1片)、维生素D(维生素D2注射液7.5 mg,每两周一次)、甲状腺素(25μg,一日一次)替代治疗,并逐渐增量至维持剂量(早75 μg,晚50 μg),并辅以非诺贝特、长效硝酸异山梨酯等降血脂、抗心绞痛治疗。
1周后心悸、呼吸困难症状减轻,4周后患者胸闷乏力症状也明显缓解,颜面水肿消退,心肌酶谱逐渐下降,钙、磷等及甲功结果趋于正常,好转出院。
本患者确诊为术后甲状旁腺功能减退症、甲状旁腺功能减退性心肌病
甲状旁腺功能减退(甲旁减)性心肌病是一种罕见但经治疗可逆转的扩张型心肌病,是急性心力衰竭的潜在可逆原因,应在所有不明原因的扩张型心肌病和心力衰竭患者中警惕并筛查。
精准的诊断和及时的补钙治疗是患者心脏功能恢复的关键。
甲旁减是甲状旁腺激素(PTH)分泌不足或功能障碍而引起的一组临床综合征。颈前手术损伤为甲旁减的主要病因;自身免疫性疾病和遗传性疾病次之;除此之外,甲旁减的病因还包括浸润性疾病、外照射治疗和碘治疗。
PTH分泌不足可致低钙
PTH是调节血清钙浓度的主要激素之一,通过直接影响骨骼和肾脏以及间接影响胃肠道而发挥作用。当PTH分泌不足时,骨骼释放的骨钙、肾小管重吸收的钙随之减少,维生素D活化减少导致肠道吸收的钙也随之减少,最终血清钙浓度降低,从而出现低钙血症。
低钙扰心:甲旁减对心肌收缩与电生理的双重危害
钙在心肌的兴奋-收缩耦联中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。根据“肌丝滑动学说”,钙离子从细胞外通过钙通道转移至细胞内后,触发连锁反应,肌钙蛋白和肌丝蛋白结构发生改变,细肌丝(肌动蛋白丝)和粗肌丝(肌球蛋白丝)结合,二者之间发生相对滑行,从而导致肌肉收缩。
当血钙低于正常值时,心肌无法正常收缩,产生甲旁减性心肌病。临床实践表明,低钙性心肌病在补钙后,心肌功能可以发生逆转。
钙离子对心脏的电生理有着重要的作用。甲旁减也可造成心肌细胞内钙离子浓度下降,影响心肌细胞收缩力,从而影响心脏功能;也可能导致房室传导阻滞。
Q: 甲旁减性心肌病的病因有哪些?
根据国内外文献记载的甲旁减性心肌病病例中,颈前手术导致的甲旁减占据首位,其中因甲状旁腺增生手术导致甲旁减最为多见,如本例患者。
此外,还有自身免疫疾病引起的甲旁减、AIRE基因突变引起的遗传性甲旁减以及不明原因的特发性甲旁减。
所有患者均表现出呼吸困难,纽约心功能分级(NYHA)处于Ⅱ~Ⅳ级之间,其中80%以上患者属于NYHA Ⅱ级。
心力衰竭相关体征:20例(48.78%)出现双肺干湿啰音,11例(26.79%)出现双下肢水肿, 6例(14.63%)出现颈静脉怒张,3例(7.32%)出现肝肿大, 1例(2.44%)出现唇部轻度紫绀。
文献记载超声心动图显示,全部患者均出现心脏扩大,90%的患者出现左心室射血分数(LVEF)降低的情况。全部患者的LVEF在15%~42%之间,平均值为27%,其中术后甲旁减性心肌病患者LVEF平均值22%,这提示术后甲旁减心肌病的患者心力衰竭程度普遍较严重,这可能与此类病人起病急、病情重相关。
此外,还发现有患者出现心包积液,其中有患者为大量心包积液,在补钙治疗过程中心包积液逐渐减少,推测心包积液的产生与低钙血症有关。
文献记载心电图显示,多数患者出现校正后QT间期延长,校正后的QT间期在0.43~0.67 s,平均值为0.55 s(正常参考值0.35~0.43 s)。
另有患者在入院后出现心动过速,还有患者出现严重心律失常、心室颤动。
根据以上临床表现及辅助检查进行统计,左心室心力衰竭、右心室心力衰竭、全心心力衰竭的患者比例为6.7∶2.3∶1。
患者入院时的血清钙离子浓度0.38~1.7 mmol/L(正常范围2.25~2.75 mmol/L),平均值为1.1 mmol/L。
病史提示,大多数患者曾有神经肌肉兴奋性增加的临床表现。超半数的患者(21例,51.22%)在过去的1~10年内有逐渐加重的间歇性手足麻木及搐搦症状,其中有患者表现出多于1个月的手足麻木,有患者表现出6个月以上的手足搐搦,还有患者有超过1年的癫痫病史并曾经应用抗癫痫药。
低钙相关体征:有病历记录了患者面神经征和陶瑟征的情况,其中多数为陶瑟征和面神经征阳性。
一些患者也表现出了慢性甲旁减的临床特点,包括基底节钙化(15例,36.59%)、白内障(7例,17.03%)、牙齿异常(2例,4.88%)以及一些外胚层表现,如皮肤干燥、毛发稀疏粗糙等(4例,9.76%)。
根据心脏扩大,射血分数降低(LVEF≤40%)等典型心肌病临床表现,结合患者低钙血症、高磷血症和血清PTH水平降低等典型生化特征,可作出甲旁减性心肌病的诊断。
对于不明原因或难治性心力衰竭患者,应该及时检查包括血钙浓度在内的各项电解质水平,在临床上与冠状动脉硬化性心脏病和扩张型心肌病鉴别。
关注患者是否曾出现手脚麻木、搐搦等症状,以及是否有甲旁减、白内障或颈前手术史,同时监测治疗过程中心脏各指标的变化,若心脏功能随血钙浓度的正常化而恢复,即再次验证甲旁减性心肌病的诊断。
根据文献记载,在纳入的患者中,1/3患者于入院后即明确诊断为甲旁减性心肌病,其中2例有明确的甲旁减病史,因为近期停药而出现低钙症状。有半数患者发现低血钙症状,但并未明确甲旁减病因,入院后即进行心力衰竭治疗,并辅以补钙,在后续检查中查明病因,如本病例患者。有未发现患者低钙,仅以心力衰竭治疗,导致病情迅速恶化,患者由最初的轻度呼吸困难加重为癫痫样抽搐。还有患者被误诊为冠状动脉硬化性心脏病和扩张型心肌病,如本例患者。
本病应与易引起低钙血症的疾病进行鉴别,如维生素D供给不足或吸收欠佳、肾功能衰竭、成骨细胞瘤、急性胰腺炎、甲状腺髓癌等疾病鉴别。
肾功能不全
根据慢性肾脏病病史,尿检常规检获蛋白、红细胞及管型;血尿素氮、肌酐升高有助诊断建立。遇低血钙、高血磷病员,PTH测值多增高,而甲旁减PTH降低,可资鉴别。
扩张型心肌病
本病心脏增大,易发生心力衰竭,需与甲旁减心肌病鉴别。后者有甲旁减症状,特殊神经肌肉及外胚层组织营养变性及异常钙化症候群,实验室获低血钙、高血磷,并PTH降低。经有效补充钙剂治疗后,心力衰竭可明显改善。
在严重的低钙血症期间,患者的心力衰竭往往难以纠正,故此类心肌病治疗的关键为提高血钙水平。
同时,处理患者的急性低钙血症与心力衰竭,并在治疗中监测患者血钙浓度,以及时调整方案。
在文献记载患者中,几乎所有患者的血钙浓度在给予静脉补充钙和口服骨化三醇后的3~7天内恢复了正常,此后,心脏功能亦开始逐渐正常化,这说明低血钙的纠正是此类心肌病治疗的关键。患者平均在2周内出院。
甲旁减性心肌病的长期治疗包括口服钙、活性维生素D或其类似物。初期应在3个月左右进行复诊,根据患者实际情况调整用量。
对32例有随访记录的病例进行分析发现,出院后,29例(90%以上)患者LVEF在1个月至1年时间内恢复至正常(LVEF≥50%),平均用时为5个月,这也证实甲旁减性心肌病属于可逆性心肌病。
随访患者中曾出现1例于出院后未按医嘱服用药物,再次出现严重低钙血症最终死亡的案例,提醒医生应加强对出院患者的教育。
常规急性低钙血症的处理原则为“补充钙剂、补充维生素D和纠正低镁血症”。
文献记载患者中,只有1例描述了低镁血症的情况。
对于出现手足搐搦等低血钙症状的患者应立刻给予静脉补钙,通常为10%葡糖酸钙10~20 ml缓慢静推(10~20 min,监测心电图),若复发可重复静脉推注。
如果症状多次反复,可予以10%葡糖酸钙 100 ml加5%葡萄糖液1000 ml,50 ml/h持续静脉点滴;如血钙仍低,症状不缓解,则可同时口服500~1000 mg元素钙/d。
若严重发作,短时间内可肌肉注射注苯妥英钠或地西泮,以控制痉挛与搐搦。除此之外,应给予骨化三醇以补充活性维生素D,常规用量为0.25~2 μg/d或更大剂量,分次口服。
急性射血分数降低性心力衰竭常联合使用以下3类药物:利尿剂、血管紧张素转换酶抑制剂(ACEI)和β受体阻滞剂。
必须注意的是,治疗时会出现补钙和利尿的矛盾,故在初期治疗应加大对钙离子的补充,或使用噻嗪类药物治疗心力衰竭,以避免因补钙不足造成的低钙血症严重化。
甲旁减性心肌病患者出院后的长期治疗同样不可忽视,临床医生应加强对患者的出院教育,提醒患者按时吃药、及时复查,避免出现低钙血症的反复,危及生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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